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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德國的迦達瑪
(Hans-Georg Gadamer)是二十世紀最重要的哲學家之一。一九○○年出生的迦達瑪本人接受專訪為本世紀最了回顧,兼談戰爭、知識追求及未來人類的發展。這位關心台灣的哲學大師也談及兩岸問題,他認為下世紀中,共產主義將不復存在;迦達瑪認為,所謂的「全球化」發展其實並不存在,人類只能透過界限來了解自身,而網際網路和大眾傳播對人類未來的影響有限。這位百歲哲人也祝福新世紀的來臨,以下是訪談紀要:


  問:明年二月十一日是您一百歲生是,您如何回顧這個世紀?
  答:我活過兩次世界大戰,我也活過納粹時代,但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一次世界大佔的饑餓。那是一九一四年,家裡幾乎無食物可吃,我的少年時期大部分時間都在挨餓,尤其我父親當時是普魯士公務員,他極力反對家人去黑市購買食物,戰爭末期,靠著親戚的接濟,才勉強得以存活。

  問: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,您認為第三次世界大戰有可能發生嗎?
  答:第三次世界大戰會發生,只是時間遲早而已。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發生便是世界末日,我盼望人類彼此能學習避免這一天的來到。

  問:您是當代最具碩望,也是最具影響力的哲學家之一,在您的眼中,誰是本世紀最重要的哲學家?
  答:海德格及維特根斯坦。

  問:柏林圍牆已倒了十年,但兩德人民心中藩籬並未撤除,民族主義在資本主義發展末期究竟扮演何種角色?
  答:我很慶幸資本主義的發展強大到夠壓抑民族主義,這也是我們唯一的出路。柏林圍牆倒塌並非人類史上最重要的事件,影響人類最深鉅的事情是核子武器的發明、使用。

  問:柏林圍牆倒塌的同一年,北京天安門廣場學生運動慘遭鎮壓,您對此有何看法?
  答:中國大陸沒有宗教信仰,有宗教信仰的地區都可以提出宗教性的解釋,但無神的政權沒有答案。中國大陸反常的政治思考模式帶來反常的政治決策。我們很難預測中國大陸未來會如何發展,我想,這尤其會對台灣產生無形的壓迫,西方國家應該看到民主和共產的差距,應該有勇氣承認台灣的主權。
  我認為,下一世紀將掌握在中國人手中。這是極其詭異的,尤其那裡毫無人權,人性價值越來越偏頗。我一向認為,台灣保留了中國文化和傳統,我也希望未來中國文化得以繼續在台灣保存。

  問:您認為海峽兩岸兩個實力懸殊的政治實體可能達成共識嗎?民主和共產可能對話嗎?
  答:民主和共產不可能對話。我不認為下一世紀共產主意仍會持續存在。雖然,我也不認為兩岸會發生戰爭。兩岸問題並不全然只是兩岸中國人的問題,這是全世界的共同問題,譬如中共若使用核武解決台灣,其他國家不可能坐視。
  我認為,未來中國大陸一些地區若不像過去蘇聯的解體,則會透過自由貿易和外界的接觸與衝擊,整個系統一定會改變。

  問:除了中共的威脅恐嚇,最近台灣也發生大地震,引起人心不安,您可否談談恐懼與害怕?
  答:你們有權害怕中共的恐嚇,但地震則不必過於擔心,那絕對不會比世界末日更可怕,未來人類很可能面臨世界末日的來臨,那才是真正的恐懼。我不悲觀,我不相信世界末日馬上會來臨,我以為人類活著不是為了自安而已,只有恐懼害怕才會帶動我們繼續追尋未來,恐懼不但是動力,也是我們的希望所在。

  問:您早期是海德格的好友,也是他的學生,您可否談談他對您的影響?
  答:我跟隨過海德格,但那是在哲學領域上,絕非政治上。在哲學的理論上,海德格比我更唯理主義。我們的風格和信念完全不同,我舉個例,譬如柏拉圖,我一直對詩和哲學之間的距離有興趣,對柏拉圖便比對亞里斯多德迷得多,但是海德格只看得上亞里斯多德,海德格從來未重視過柏拉圖,認為柏拉圖充其量只是亞里斯多德派的一個學生。

 問:您在您最重要的一本著作《真理與方法》中談及成見,您這一生中有過任何錯誤的成見嗎?
  答:我仍然認為,我們必須分辨正確的成見與錯誤的成見,只有如此,才能明白事實,認知真理。

  問:人類即將進入公元兩千年,談及真理,您認為科學能指引我門尋求真理之路嗎?
  答:這要看什麼是真理。如果你深切地看待科學的本質,那裡只剩下純粹的數學,其他的科學不是科學,連邏輯學也只是虛構,具有演繹的元素罷了。


  問:詩可能成為科學家使用的一種研究元素嗎?
  答:可能。因為科學只會跟隨科學的真理,那只是邏輯,人為的能力訓練。但我並未看輕科學。雖然我認為大部分的科學研究像自慰,你不可能以科學尋找到真理,人類若沒有詩的指引,將極難找到真理。譬如我讀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作品,我常以為,那比認何科學更準確,在我的哲學概念中,藝術性總是高於一切。

  問:人類已走進二十一世紀,全球化的腳步不斷加快,您不覺得柏拉圖或杜斯妥也夫斯基是老舊的東西嗎?
  答:那也要看「全球化」所指為何,我不信任「全球化」這個名詞。我認為任何界限消失之後總會有新的界限產生,這是一種無法阻擋的現象,我也希望沒人可阻擋這種現象。事實上,人類只能透過界限來了解自己,如果一直處於異化的境界,將無法及無地著力,雖然擴充將使我們逐漸明瞭生命,但是我們也必須明白知識是有界限的。

  問:但人類對知識的追求不正因為想要超越知識的界限和藩籬嗎?
  答:當然我們想超越知識的界限,但同時我們也認知我們無法超越界限。讓我們回到人類生命的界限好了,幾乎無人可以超越死亡的界線,我也無法超越,這是基本條件,也是人類發展的基礎。

  問:在網際網路上,人們已經發明一種程式可以算出自己的死亡時間。
  答:那太好了(笑)。你看,這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愚蠢。知識和資訊並不是同一個東西,資訊剛好是知識的反面,如果人類得到過多的資訊,那麼他將不需要知識,如果人類只能得到資訊,而不能獲得進一步的內容,那資訊氾濫只會愚化人類,阻止人類思考。

  問:您認為傳統價值對未來發展將產生什麼作用?
  答:我們在談傳統價值時,美國人早已在另外的星球開發研究了。這是無可避免的發展。人類受苦正因為傳統價值不但不夠深入,反而越來越弱化,這裡不是只民族主義。我認為只有透過傳統人文價值,人類才可能維護瀕臨存亡的人性,在這一點,沒有任何人可以免除這項試煉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(二○○○) 

本文取自:陳玉慧《我的抒情歐洲》  大田出版 
   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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